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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8小说网 -> 玄幻魔法 -> 断唐正文 三 婆勒川
- 吐蕃与唐争为西域老大，百年不息。大、小勃律国，夹在大唐与吐蕃之间。总像是风箱中的老鼠，两头受气不说，还疲于奔命永无宁日。吐蕃经勃律西出，可与唐争昭武九姓。北出则争安西四镇之控制权。是以勃律为唐之西门，兵家必争之地。几年前吐蕃施以和亲政策，扶持亲番叛唐的苏失利之上台，朝贡之途断绝，西北二十余国皆朝吐蕃。前三任节度使累讨小勃律，都因高山行军苦不堪言，无功而返，白白抛下上万具尸体。</p>
高仙芝的大军自龟兹开发，行十五日至拨换城，又十日至握瑟德，又十日至疏勒，又二十日至葱岭守捉，又行二十日至播密川，又二十日至识匿国。一路行来穿过流沙，踏过碎石巨岩，人迹罕至鸟兽绝迹。只有与沿途一排排冰山雪峰为伍，然而它们永远不会动，永远不会笑，亘古永恒般地矗立在四周围观。脚下的盘山道细如羊肠，皆顺山势而建，多为流沙掩埋。时断时续，时有时无。两边不是奔流不绝的沟涧，就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深谷。日日都有马失蹄滑倒，连人带马坠入深渊。谷底传来连绵不绝的回响，就像恶鬼发出长笑。</p>
远远望去，人就像蚂蚁一样在岭上蠕动，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。但人命却比蚂蚁还脆弱，比畜生还无能。少了马匹的助力人也就成了废人。安西军号称大唐精锐第一，骑兵皆配有两马，步军则有私马，行军作战各有便宜。在这山地行军，战马又及不上牦牛，牦牛又及不上毛驴。反倒是灵活轻便的毛驴，在这儿如鱼得水游刃有余。</p>
到达识匿国后稍事休整。识匿是隐于高原之上的五个大幽谷，是以又称五识匿国。当地人不通礼仪，性格粗暴，久居石窟，以劫拐过往商贾为生。谷中虽仍寒风凛冽但已有谷麦庄稼，屯兵颇为合适。各处驻军汇集后总计已有马步万人。</p>
边令诚久在宫中享福，三个月奔波下来身上更是掉了一半肉。他整日价在马上东倒西歪，如梦似醒，翻来覆去念叨的最多的词是歇息，因而在军中受尽白眼。此时他缩在一条不知从哪里抢购的一条大毛毡中，一张脸苍白憔悴像个鬼一样，抖抖缩缩地说：“摊上本宫倒了大霉，到这种鬼哭狼嚎的地方来受罪。”</p>
连日来高仙芝的脸色越来越凝重，乌云密布不苟言笑，叹道：“公公，这种地方你就不该来。”</p>
“你们好歹都有阳气护体，冻不坏你们，可苦煞本宫了。”边令诚惨兮兮，不似惺惺作态：“累日涉险而来，虽说艰苦，但总算路途已过大半，班师之日指日可待。”</p>
班师？高仙芝茫茫然抬起头来，好像水中捞月，半晌回过神来，嘶哑的嗓子道：“自此往南，飞雪千里，皆冰川雪壁。以前一切险地都成浮云苍狗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”</p>
边令诚看着他那张冰封雪厉的脸，瞬间如坠冰窖，就差没有泗泪交流。忽见仙芝扔过来一袋酒，他如获至宝。呷了一大口，猛觉入口又苦又涩，忙不迭地吐了出来。边骂边问什么山野村醪。</p>
“神仙酒，往下就全靠它了。”</p>
边令诚哪里肯听，骂骂咧咧，将酒袋扔还他，取出自备宫中供酒漱了漱口。</p>
高仙芝动了动嘴唇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。</p>
休整两日后，大军化整为零兵分三路开发。原来识匿国去往连云堡有三条路：北谷道，护密国道，赤佛堂道。高仙芝与边令诚领中军取道护密国而入。护密国处在两座雪山之间，产良马，个头虽小，但脚力甚健。土人眼作绿色，异于常人。</p>
很快翻越护密国南山，迎接他们的是冰山耸立，雪海涌动，寒风凄劲如刀。一眼望去都是纤尘不染的雪峰，它们在嶙峋怪石和绝壁万仞间银蛇一样舞动，茕茕孑立险象环生。</p>
在冰川中行进行程极慢。人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，两眼紧盯脚下冰面，稍不留神一个打滑就可能坠入万丈深渊，万劫不复。对马匹来说就更加危险，冰川上马蹄很难着力，就算缚上绳索布条也是经常摔得伤痕累累。脚下的岩石不断地碎裂成石屑，极寒之地的岩石竟冻得像纸屑一样脆弱。冰块被踩成雾气蒸腾而上，信心也在不断凝固成形。</p>
日复一日听到的都是狂风呼啸，还有车轮马蹄辗过碎石嘎吱作响声。刚开始每一个人都还有说有笑，但三天过去了，五天过去了，十数天过去了，每个人都不再开口说话。因为寒气在悄无声息地侵袭每一寸草木，每一个人，每一节骨格，每一根毛发。那甚至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灰蒙蒙的寒气，在群山之中像妖魔般弥漫着，仿佛布下超度亡灵的结界。从踏入这个结界的那一日起，每个人都同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咽喉。越往上攀，呼吸越来越困难，越来越多的人因头晕耳鸣倒地不起，耗牛驮着他们远远落在队后。毛驴也开始大批大批地死去，运输缁重变得更加困难。</p>
但人心有时就是这样怪哉，真正陷入山穷水尽之时，反而变得坚固无情。也唯有面临这样的绝境，人才会意识到身体强健是如何重要。哪怕一丁点儿的小毛病都会像重锤一样把人击倒在地。保持一个平稳长久的状态，入夜以后倒头就睡，第二日瞬间恢复充沛的体力，这是保证不掉队的唯一法门。</p>
边令诚从第一天上就全身发热，紧接着上吐下泄，头痛欲裂。到了第二天就只能让耗牛驼着走了。除了不断哀叹阳气不足，他已别无他法。</p>
一侍卫又送来一袋“神仙酒”，言道高仙芝吩咐下来的。</p>
“又是这怪酒！”边令诚喘口气都难，但仍不依不饶，“只会扫我酒兴，快给我拿走。”</p>
“这是用景天泡出来的药酒，主治身热邪瘴，蛊毒风痹，还有……阳气不足，阴虚火旺。”</p>
边令诚脑中又是一阵轰隆隆大响，侍卫嘴里吐出来的字像一个个旱地惊雷。他大声呻吟了几声，一把抢过药酒猛灌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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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十三日三路人马终于齐聚连云堡。</p>
连云堡三面环山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，吐蕃拒此以为天险，派重兵驻守。堡下有婆勒川，水势高涨汹涌急湍，两岸回声声势如雷。众人在川中一瞧，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，顿时倒抽一口凉气，方知夫蒙灵察无功而返的缘故。</p>
边令诚脸皮发黑，目眦欲裂。此时山风抢进，又猛吃了几口冷风，大咳特咳一番，叫道：“快叫军士结众强渡。”</p>
高仙芝不答，自顾自沿河川走了半个时辰，沉思半晌说了句：“水流激湍，强渡伤我士卒。”传令三军四处安营扎寨，自领参军杜环沿川巡视去了。</p>
杜环是个纨绔子弟，平日里好奇装异服，又自恃朝中有点背景，每遇有事都是夸夸其谈，大言不惭，总是一副遍历天下见多识广的模样，竟也被仙芝留在身边做了参军。</p>
两人远远地走了一圈，爬高摸低出没于山崖间，一个时辰方还。还至军中即传令寅卯时集结河畔，军中将士都觉莫明其妙。</p>
总算捱到寅卯时集于河畔，晨曦未露，明月独悬，银霜遍地。</p>
借着月光看去，见怒水狂涛消失于无形，唯有谷底涓涓溪水徐徐而行。众人被奇景震撼，都道有鬼神相助。</p>
边令诚大惑不解，只是望向高仙芝。仙芝笑得有点神秘莫测，慢慢地道：“说来也真算是老天相助。这水原是岭上积雪所化，汇集下行成为河涧。加上又是入夏，积雪消融迅速，涧水更是暴涨。但因夜间寒冷，积雪冻结，水位便随之降低……”</p>
士卒已列队而行趟入溪水，次序井然。</p>
“……无论山间或是平地，凡入晨间气温最低。在这绝岭之上也不例外，岭上雪水凝固冻结，涧水没了源头，于是断流。” 仙芝的额头在月光下发出辉光。</p>
边令诚半张着嘴，扬起脑袋，要说不信，但眼见是实却又不由得不信。</p>
全军徐徐而过，竟然人不湿衣，马不湿鞍。人人拍额相庆，莫不喜笑颜开。</p>
一个时辰后，将士整装严阵以待。天色大亮，万丈金光穿破云层，把整个天穹照得金光灿烂。这千变万化的冰的世界，又将金光幻化成五颜六色，映照在高仙芝与他的五花青骢马上，也落在他那身早已污秽不堪的明光甲上。他整了整兜鍪，顾不得许多污泥烂垢，命人擂起战鼓。鼓点催促般响起，越来越响越来越急。</p>
全军整肃，目集一人。</p>
“正午之前必下连云堡！”号令如电般地窜过，把两万只耳朵窜到一起。从前军传到军尾，从左翼传到右翼，从旗杆传到刀尖，又从踏平了的婆勒川传向高高在上的连云堡。号角声同时响起，震聋发馈荡人心魄。这些军汉们数月来一无酒肉二无女人，尽是与老天搏命，没摸着过敌人半根毛。此番只需攻下连云堡，便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，好比久旱逢甘雨，又是挟奇袭渡川之余威，人人振奋，登山挑击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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