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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8小说网 -> 玄幻魔法 -> 碧檀记

正文 101(99)盼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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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小妹,听到我的汽车被炸的消息,不要慌,那不过是为了对付日本人使的计策而已。我此时安然无恙,万勿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上半辈子,丧尽天良的事做了太多,很多事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,倒是有一件,因为带着古怪蹊跷,我直到如今还会偶尔梦到。十多年前,我想强占一处靠近码头的老宅盖仓库,逼得那一家人走投无路,那家里九十多岁的老太太,就指着我的鼻子,中气十足的骂,不要你狂,收你的,总会来!我就说,阎王收我还早着呢,收你却就在眼前了。那老太太也不生气,神神叨叨的说,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,你不用急。说完这话没多久,她居然就死了!之后,半年的时间还不到,转年开春,我就去同里,认识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我们的相识与姻缘都是命中注定的,是老天爷早早布下的棋局。就好像我小时候,谭叔叔带我玩,有时会逗着我让我叫他爹,四下无人时,我还真叫过。当时哪里知道,有朝一日,他会做我的岳父,我会娶他的女儿,只不过我晓得他是真的疼我,才会那么叫他。我幼年时,所得不多的温暖与亲情大半是谭叔叔给的,可这,也更显出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。”

    “离开山东后,多年的厮杀闯荡叫我的这双眼里,再也看不见善意与真情。我要势力要钱,若是挡了我的路,老弱妇孺我下得去手,故交旧识我也下得去手。但是拿到冯康的那份后,陈叔说谭爷就在同里,也不远,想想办法。多年之后再提到谭叔叔,我还是能想起当初被他扛在肩上的感觉,所以我对陈叔说,不急,先找许飞虎。找许飞虎并不顺利,后来陈叔又重提了几次谭叔叔,我也都没吭声。最后一次,陈叔问我,你是不是下不去手?我点头承认了。陈叔就说,那就不用你管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陈叔大概会替我出手,我本该阻拦的,可我没说话,我佯装不知,默许了整个事情的发生。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以后,我无数次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,我不是你的杀父仇人,其实我心里,我也不想叫谭叔叔死。可是我,还是怕得很,所以咱们结婚前和囡囡出生后,我单独去过两次同里,我花钱收买药铺的掌柜,甚至还动过杀机,虽然最终没下手,却逮住了他儿子吓他。这也就是为什么药铺的少掌柜见到我会那么害怕。”

    “小妹,这就是事实的真相,你的父亲不是我亲手所杀,可我也脱不了干系。我知道,这些年来,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交旧人,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弥天大谎,我说的话你已经很难再相信。可是,请信我这次,因我已是真的改悔,也因为,此次一别,不知归期何日。”

    “我决心把山东得来的那些钱以及这十来年用这些钱做生意得的利润,一并捐给老周他们,用于抗日。我也会随老周去战场上,拿起枪,好好杀一杀日本鬼子!我这么做,不仅因为日本人逼得我在上海无路可走,他们杀了方雅姐、杀了陈叔、杀了邹老先生,竟还想让我做他们的走狗?更因为他们伤我我的妻子,害死了我的孩子、打碎了我仅剩的那一点点希望,我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!若不能杀他个百十来号的日本兵,我这后半生,会被活生生的憋闷死!”

    “做这个决定,还有一个最重要、也是我近来才想清楚的原因。你曾说过,我杀的那些人,人命关天,死不复生,所以你永不会原谅我。可是前些天,老周他说,在战火中,人能获得新生。十年的相爱相守,爱你时有多浓烈欢欣,你离开后,遗给我的苦痛折磨就有多少,在这样的痛苦中,我渐渐自省,慢慢后悔,我总是假想着那些事没有发生,而悔恨得成宿难眠,可我更苦于一切无从弥补,没有回头路可走!”

    “但是@黄色小说 http://Www.Hxiaoshuo.net/duanpian/1.html如今,我忽然间想明白了,其实我需要的,并不是改变过去,而是一个新的开始。小妹你真正想要的,是一个新的我,一个爱你且值得你爱的大哥。在战争中,我用生命去保卫家园与你们,也希望藉此赎清我身上的罪过,获得灵魂上的新生。一个一身罪恶污秽的人是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情感的,这也注定了,小妹你给我一份那样纯真浓厚的爱,我却必定会失去。我若不去改变,就永远不会得到你的原谅!我要在战火中成为一个新的自己,更希望我归来时,你能再次爱我,宛如初见时一般。”

    信的最后一段,毕庆堂用很大的字写着,“小妹,我若能回来,你就要原谅我!若你能原谅我,我就一定能回来!”

    信的末尾,他还嘱咐谭央,和女儿呆在租界里不要随意外出,若局势再变,租界安宁不保,就去找美国领事馆一位姓吕的秘书,他自会安排谭央母女远赴美国避难。

    待谭央读完这封信时,毕庆堂已经和老周安全离开上海,坐在了船上。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上海滩,老周紧锁眉头问,“你真想好了?和我去杀日本鬼子?”毕庆堂目光坚定的说,“对,我多杀几个日本兵,就能早一天把他们赶出中国。如果所有的人都袖手旁观,坐享其成,那又怎么会有得胜的一天?”老周颇有感触的说,“赵绫还总说你本质不坏,就是觉悟不高,我看她还是看低了你。”毕庆堂笑了,“人是会变的,此一时彼一时嘛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毕庆堂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老周。老周看了信封里的东西后,倒吸一口冷气,肃然道,“你这是?这是干什么?”“为抗日,略尽绵薄之力。”“这是绵薄之力你是豁出去,倾家荡产了吧?”毕庆堂横了一眼老周,一脸的不乐意,“你真是小看我!我身家不止这些,我给囡囡留了好大一笔嫁妆,”说着,他神色一敛,沉声道,“还给小妹,备下了养老的钱。”老周微微叹了口气,将信封揣进怀里,“那我大概知道这笔钱的来历了,你可真是用心良苦,我想小妹她,一定会懂的。”

    毕庆堂点点头,豁达一笑,如释重负一般。这时,老周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粗烟叶,用裁好的白纸卷起来后,却被毕庆堂一把抢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你别拿走呀,这烟你抽不惯!”

    “谁说我抽不惯?早些年我吃过的苦,不比你少。”

    老周不情愿的望着毕庆堂手里的烟,没吭声。

    毕庆堂见状,就变本加厉的说,“这段时间我在你们那儿,抽的烟你就包了吧。我捐了那么多的党费,抽几根烟,你总不会小器吧?”

    老周哭笑不得的说,“你那不叫党费,你还不是党员!”

    “那么多真金白银,国民党的省长都买得来,还买不来你们的一个党员?”

    “买不来!”老周斩钉截铁的回答。

    毕庆堂沉吟良久后方说,“如果你们得天下后,还能做到这样,那才是真的本事,只怕难啊。贫而富易,百恶丛生;富而贫难,一善从衷。”

    毕庆堂走后的第二天,谭央就去毕公馆取回了他们结婚时的戒指,稳稳的戴回到手上。从这一天开始,她和女儿在上海的租界日复一日,坚定而充满希望的守候着他的归来。

    两个多月后,辗转收到了毕庆堂的信,他说他到了西南地区,在那里随老周的部队打日本鬼子,因为他枪法很好,所以他虽也上前线跟着打仗,可绝大多数的时候,都是在营地里训练新兵们的枪法,那些年轻人还全都喊他毕教员,真没想到这辈子,他毕庆堂还有做别人老师的机会。同时,他也希望谭央不要过于担心他的安全。

    就当连毕庆堂这样的人也投入了抵抗侵略者的站争后,长久的相持后,日本人终于逐渐露出了颓势,在战场上,中**队开始取得了主动权。

    毕庆堂一直给家里写信,由于局势动荡,有时三五个月也等不来一封信,有时,一下子会收到五六封,偶尔中间还会有信遗失。他的家书越写越长,字字情真意切,是对家的思念,更是对来日团聚的向往,他在信里告诉谭央他的所见所闻,倾诉他的看法和观点,这些在从前,是很少有的。

    由于他打仗的地方总是变,谭央没有地址更没有途径给他回信。五年前,她从德国写信给他,他只看不回;五年后,他从前线写信给她,她也是只看不回。谭央买来一个大大的影集本子,在黑纸板上,一面齐齐整整的粘着她在海德堡写的信,另一面,则小心翼翼的贴着他在前线写的信。他们两个隔着天高水长,隔着春秋寒暑,在信中互诉衷肠,诉尽世间的真情挚爱。

    1945年8月15日,日本天皇发表终战诏书,宣布无条件投降,抗日战争胜利。战争持续八年,日军战死三十万余,中**队阵亡近四百万,平民近千万死于战火。这个战争,中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,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。

    在战争结束前的半年,谭央就再没收到过毕庆堂的信,胜利后,谭央多方打探终无半点消息,入冬后,她收到了老周的回信。老周在信中说,开春时,毕庆堂随小队执行任务,路遇日军轰炸,全军覆没。可他后来去现场并未找到毕庆堂的尸体,所以他总觉得毕庆堂应该还活着,他那样的人,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丢掉性命。

    可是,她却一直没有等到他。

    一九四六年的盛夏,敬业中学校园中,绿树红花的掩映下,临时搭起的台子上,一个蕊黄色洋装纱裙的少女怀抱一柄小阮,一脸甜笑的弹着轻快婉转的曲子,乐声灵动悠扬,是溽暑中一抹难得的清凉微风。少女本就生得美丽,又伶俐爱笑,她身上自有一派娇柔贵气的风仪,叫人见了,便说不尽的欢喜爱怜。

    谭央聚精会神的听着女儿的弹奏,与她肩并肩坐在台下的徐治中伏在她耳边轻声说,“弹得真不错啊,不是才学了大半年吗?”谭央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了,“别人听不出门道也就算了,你还这么说。吃西餐,看美国电影,连旗袍都不肯穿的孩子,学小阮也就是个花架子,”说到这里,谭央欣慰一笑,“还不是为了哄我开心,想给我找点儿营生做,她才闹着要学的,这孩子。”徐治颇为感慨的说,“真是懂事啊,这柄小阮,我就送给囡囡了。我又没有女儿,别可惜了这么一柄好琴了。”

    少女一曲终了,台下安静片刻后,一阵经久不绝的掌声响了起来。言覃鞠了一躬后,下了台。坐在谭央后面的章湘凝,攀着谭央的肩膀笑问,“听囡囡弹小阮,你什么感觉?”谭央想了想,一本正经的回答,“差强人意吧。”章湘凝嗤之以鼻的对着旁边的刘法祖埋怨,“养个女儿,出落成这样,她还说差强人意?”刘法祖沉思片刻后反问,“那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刘太太,觉得我这个丈夫怎么样?”章湘凝眉头一挑,“差强人意吧。”刘法祖拉着她的手,哭笑不得的回答,“这都是一个道理!”

    接着,刘法祖站起身,略带歉意的对谭央说,“央央,我们先回去了,老二太小,离开久了不放心。明早,我们去送你。”听他这么说,章湘凝长叹口气,颇为不甘的问谭央,“非要去美国吗?那么远!”谭央点了点头,“囡囡想去那里读大学,我自己觉得,换个环境也好。”章湘凝不禁称奇,“美国的大学就那么好?”谭央低头笑了,“她的男朋友,在美国。”“囡囡才多大,就有男朋友了?”

    谭央抬起头,看着正向他们走来的言覃,女孩子亭亭玉立,比她还要高半头。她愣了半天后,颇有感触的说,“记得我像她这么大时,就已经同他父亲在一起了。人,不是长大了才能爱,而是爱了才会长大。”

    从学校出来时,言覃挽着母亲,徐治中拎着装小阮的匣子跟在旁边,三个人有说有笑走在一起,一家人似的。

    上车前,徐治中紧锁眉头,对谭央说,“明早不能去送你们了,有个非常重要的会,”顿了顿,他很无奈的补了一句,“又要打仗了。”谭央机械的重复,“又要打仗,”之后她直视徐治中的眼睛,“你不是说,打败日本人后,你就不当军人,不穿这身军装了吗?”徐治中面色苦楚的摇了摇头,“谈何容易啊?为国尽忠,为党尽忠,为党国尽忠,这大概就是我的一生吧。”谭央很是不忍的叮嘱他,“那你一定要小心,多多保重。”

    谭央开车前,徐治中把小阮匣子放到了言覃的车座下面。“徐叔叔,这是你的小阮。”徐治中望着言覃,一脸父亲般慈爱的笑,“囡囡啊,叔叔把它送你了。你是大姑娘了,到美国,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。”

    车开走后,徐治中仍然站在原地看着,林副官上前道,“司令,咱们也回去吧。”徐治中自言自语道,“哎,就这样走了。”徐治中的话音刚落,那部开出一百多米的小汽车忽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言覃打开车门,一路小跑的来到徐治中的面前,笑着说,“徐叔叔,你有空的时候,能不能来美国看我们?我想我一定会想您的,妈妈也会。”徐治中发自内心的笑了,斩钉截铁的回答,“好!明年春天,我就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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