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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8小说网 -> 玄幻魔法 -> 后山禁地

正文 第十六章 且兰遗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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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地下室大得惊人,所有装修材料也都是白色,四面靠墙摆着长长的台子,还有一台冰柜和几个液氮瓶,房间正中是一张带水槽的实验桌。墙上挂满了解剖图片和药用植物的照片,台子上和实验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骨骼标本、解剖工具、显微镜、试管架、坩埚、研钵、培养皿、恒温箱……以及其他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。

    我怔怔地环顾四周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刚刚遭遇过一股妖异的、超自然的力量,转眼又置身于这样一个现代化的、洋溢着科学气氛的实验室里,那种怪异、突兀的感觉,我真的无法形容。

    刘红琴惊异地张大眼睛,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,但在一瓶瓶被切碎了、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之间,她也不敢如平日般大声喧哗。她只是抿着唇,放轻了脚步,在房间来踱过来踱过去,好奇地东摸摸,西看看。

    “我们取三个样,一会儿可以对比分析,”刘迎菲表情严肃地穿上白大褂,戴好橡胶手套,拿着三张小小的、正方形的透明胶纸向我走来——我想那一定是医学检验专用的。我点点头,闭上眼睛,仰起脸。她将一块胶纸贴在我的前额,一块贴在鼻头,最后一块粘在下巴上,用棉签分别按压了一会儿,然后依次撕下来,动作轻柔而熟练。我睁开眼,刘红琴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旁,我俩一起看着刘迎菲将胶纸贴在事先准备好的三张载玻片上,一张接一张地,放到显微镜下观察。我紧张地注视着她的面容,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些什么,可她雪白的脸上只有一片专注。

    不一时,她站直了身子,一边脱下手套和实验服,一边轻轻摇着头:“连螨虫都没有。就是表皮细胞,灰尘,和一些无害的细菌。你自己来看看吧,焦距已经调好了,看完一片直接换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先看,我先看,”刘红琴抢上前去,略显兴奋地将眼睛凑近显微镜,但她几秒钟之后就站开了,失望地撅着嘴:“真没意思。就跟看脏脏的空玻片一样。不过……”她偏脸望着我,又高兴起来:“这就说明韩冰没有事了!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想要展现回应的笑容,但没有成功,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跳动着,我想,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。好在我仍可以维持冷漠的外表,我沉着脸走到实验桌前,小心地,移动了一下显微镜,俯身向目镜里看去。

    寄生虫的镜检通常只需低倍镜,而我也没有丰富的、在显微镜下辨识微生物的经验。结果,透过物镜和目镜,最后投影在视网膜上的,是一粒粒颜色深浅不一的微尘也似的东西,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脱落的表皮细胞,哪些是灰尘,哪些是细菌。不过我可以肯定,其中并没有蠕形螨或是其他我所知的寄生虫。良久,我换上另一张玻片,在镜头中反复观察,同样一无所获。我无奈地把它移开,放上最后一块玻片,眼睛缓缓贴向显微镜,视野里仍是差不多的画面。

    我长出一口气,慢慢向后退去,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还是失望,或者,有一点高兴,也有些失望。我说:“昨天下午章亚美确实在看到我做的玻片以后大惊失色。”

    刘红琴打了个呵欠,不以为意道:“可能她出现幻觉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她真的看到了什么,”刘迎菲开始动手整理用过的实验器材,她的态度依旧很冷静:“就像染色体就只存在于细胞周期的一个特定阶段,如果寄生在你体内的是一种未知的病原生物,很可能只在它生活史的某一特殊时期能够用显微镜观测到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,”刘红琴示威似地甩了甩头发:“你别吓人了,韩冰不会有事的!”

    刘迎菲拉过一张椅子坐下,眼神出奇地严峻:“我打算讲讲自己过去的一些……经历,开始的时候你们也许会觉得无聊,因为听起来跟现在发生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。不过,等我讲完了,你们就明白它在这些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了。”说到这儿,她停顿了一下,目光落在我的身上,又很快地移开,那目光似乎很有内容:“同时,也有助于你们弄清楚一些自己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我与刘红琴对视了一眼,各自搬来椅子,在刘迎菲两侧坐下了来。她微微地点头,眼睛看向洁白的天花板,然后轻声说:“小琴,你还记得吧?我曾经有七年的时间没跟妈妈生活在一起,也没有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“嗯,”刘红琴不假思索道:“爸妈说,姑姑把你送到云南那边,跟一个老中医学习去了,不是吗?”

    刘迎菲淡淡地笑了下,表情变得幽远而复杂:“其实不是老中医,是一个老巫医。也不是在云南,就在贵州,就在黔南境内,不告诉你爸妈,是怕他们知道了会想办法去看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能看吗?”刘红琴不解地望着表姐:“人家坐牢的都允许探监呢。”

    刘迎菲摇摇头,叹了口气:“简单地说,大约是在我七岁那年,妈妈带着我来看舅舅舅妈,之后,又领着我到黔南各种少数民族村寨去玩。有一天,我们来到一个苗寨,寨子旁边有七八座山,围成一个圈。晚上,我们借宿的那家有个苗民喝醉酒,跟人打架,手指被对方剁了下来。妈妈劝说他的家人把断指冰冻起来,立即去大医院做断肢再植。可是他们都不听,那家的老人说,在那些山围起来的地方有个寨子叫‘月坡’,名义上是个布依族村寨,其实那里的人并不承认这一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懂,”刘红琴嚷道,抬起一只胳膊装作“举手”的样子:“属于什么民族不是天生的吗?我只知道有人为了高考加分,把户口上的汉族改成少数民族,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当布依族?布依族可以加分哎!除了考试加分,民族还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刘迎菲皱了下眉,向我望过来。

    我笑了下:“你不懂很正常,通常只有研究历史的人才知道,这是个复杂的问题。这么说吧,现在我们国家的五十六个民族,是新中国成立时,根据苏联学者对‘民族’这个词的定义,由国家划定的。比方说‘满族’,之前就没有这个词,而是叫‘满人’。这种划分大体上不错,但不可能一点不恰当的地方都没有,问题是‘五十六个民族’的宣传已经深入人心,后来即使发现问题也不能改了。像是九寨沟一带的‘白马藏族’,官方定义为‘藏族的一支’,其实他们的服饰习俗、语言文字,都跟‘藏族’截然不同。”

    刘迎菲赞许地点点头:“就是这个意思。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非常多,成分很复杂。那个叫‘月坡’的寨子,说的是汉语,但有自己的文字,不过只有地位较高的一些人才能学习,那些文字明显不是布依族的字。他们称自己为‘且兰遗民’,就是且兰古国的后人。”

    “等等,”刘红琴做了个“暂停”的手势:“什么国?那是什么东西啊?”

    “且兰国,”我说:“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城北部就曾经属于且兰国地界。是个很小的国家,史料极少,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国的,大约与夜郎同时被汉所灭。传说中,且兰是女主当国,而且巫蛊之术盛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”刘迎菲接口道:“且兰多巫医武士,至今如此。那个寨子的人说,当年他们并不是为汉所灭,而是自己弃国出走的。因为他们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,且兰附近的邻国都被汉吞并,已经不是个世外桃源了。好了,言归正传。那个断指的苗民,被家人抬着,去了月坡寨。他家里的老人说,月坡寨中的巫医和大祭师都非常厉害,既能令人生不如死,也能让人起死回生,接个指头不算什么。我妈妈当然不信,她从前最瞧不起那些中医、草医了。不过,她是个对医学研究很狂热的人,当时她见那个老人家自信满满的样子,就决定住下来看个究竟。”

    “结果那人的断指真的接好了?”我猜测道。

    刘迎菲双手抱膝,面色阴晴不定:“接上了,而且愈合得好极了,三个月以后干什么活儿都不受影响。从此,妈妈就对月坡寨的医术着迷了。唉,长话短说吧。总之,后来她费尽心思,终于让那个老巫医答应教我医术,但是……但是我要给他当女儿,从此再也不能踏出寨子一步,也不能跟家里有什么联系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吧?”刘红琴眼睛睁得滚圆:“这种条件姑姑也答应?那你后来怎么又回家了?”

    “这种协议又没有什么法律效力,师父只是口头上说了,然后让我们起誓,”刘迎菲埋下头,轻叹一声,接着往下说:“那时起,我就在月坡寨住了下来,住在师父的神庙里——其实是个很大的吊脚楼。整个寨子也就一百多人,大家都彼此认识。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,也是外来的,好像是抗日战争时从北方逃难来的,她带着个四岁的重孙女,名字叫韩冰,大家都叫她‘小冰块’。我十四岁时,师父认为我可以‘出师’了,就在那年,我托外面村寨来看病的村民帮我带信给妈妈,告诉她师父什么时候不在家。过了几天,妈妈半夜来到寨子里,偷偷把我接走了。反正师父是不会离开寨子的,不可能来找我……”说着,她抬头望定了我的眼睛,低声道:“我走的时候你还住在寨子里,正在附近的乡村小学念四年级。从你丢失记忆的时间来算,你应该是在我离开几个月以后离开寨子的。”

    刘红琴看看我,又看看她姐姐,惊讶地张大了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我不说话,只是垂着头,出神地盯着白色瓷砖铺砌的地面,我听见自己的心慢慢下坠、听见血液在大脑中沸腾。刘红琴的姐姐是在说我吗?是我小时候的事情?我费力地想着,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在时间面前,没有大事。十岁以前发生的事,根本一点都不重要。可是失望的情绪一直漫上来——从第一次见到刘迎菲,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,她漂亮亲切,聪明冷静,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知性的光华,然而,她刚刚讲述的行为却使我产生了极大的反感。

    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,可我是个守信用的人。不论别人的要求多么过分,我要就不答应,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。刘迎菲不是在生活小节上撒谎,而是背弃了那么郑重的承诺。这一点,我怎么都无法谅解。

    “小冰块,”刘迎菲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,轻轻拉起我的手:“我跟妈妈这么做,是不大道德啦。本来妈妈想寄一笔钱给师父作为补偿,可是他不肯接受,再后来整个寨子的人都迁走了……我妈就是那种无法无天的人,只有医学研究是她在意的,法律她都不放在眼里,更别说什么山寨的规矩了。我小学初中都没念过,什么都是她和师父教的,回到她身边以后,我复习了半年就直接去考中考了,她托人替我伪造了之前的学历,根本不管什么《义务教育法》、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。唉,其实很容易想到,她要不是这种性格,就不会在那个年代当未婚妈妈……”

    “姐姐!”我用力握住她的手,感觉双颊烧得厉害:“你在乱说什么啊!我又没有责备你的意思,再说我有什么立场责备你。”顿了下,我问:“如果你认识的那个‘小冰块’真的是我,为什么我可以离开寨子?我也是偷跑出来的?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了?”

    刘迎菲看着我,须臾,淡淡地笑了:“小冰块,你已经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啊。正是因为你想不起住在月坡寨时发生的一切,所以你能够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我微微一颤,她说的真是我想的那样吗?

    刘迎菲点点头,沉声道:“我还没走的时候,听你老祖祖(外曾祖母)说过,你的外婆和父母都在城市工作,没时间照顾你才把你送到山里,但他们迟早要接你回去的。我想一定是寨子里的巫医或者大祭师对你施了什么巫术,让你彻底忘记了月坡寨的一切。”

    “姐,”刘红琴跺跺脚,好几次欲言又止,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:“我以为你是相信现代科学的人呢。”

    刘迎菲耸耸肩:“这并不矛盾啊。许多东西被称作‘迷信’只是因为当前的科学还没有能力解释它。住在月坡寨的七年,虽然师父说我没有学习巫蛊的天分,只教给我医术,但生活在那里,每天耳濡目染……在我看来,他们的巫术不是骗人,是实实在在的,由三个部分组成,一是使用一些秘制的药物;二是一种类似催眠的对潜意识的发掘和诱导,最神奇的是第三部分,感觉完全是施术者的意志在起作用,例如凭空移动物体、扭断铁条、透视、预知……不过,这并非不可实现。人的精神活动也是种能量,具备转化为其他形式能量的可能。”

    “不懂,”刘红琴不耐烦道:“姐姐,你说正题好不好?那些人是怎么让韩冰失去记忆的?”

    刘迎菲轻轻摇头:“不知道。这不是言情,男主角失忆后只是不记得女主角,原来的本事一样不少。医学上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极低。事实上,跟自己联系很深的人和事是最容易记忆的,反而知识这种东西,原本就要刻意地去看、去背,不断地复习,才有可能记牢。所以说,在真实的生活中,脑部受伤失去记忆的话,应该是原来所学的知识一并忘记了,甚至可能记得发生过的事却忘掉了某些学识。不过,假如真有谁会武功的话,应该不会随着失忆而忘记,因为那是由身体来记忆的。总是,人类对自己大脑的了解,并不比对宇宙的了解多多少。就现代医学来说,让人忘记一段特定的记忆是不可能实现的。”

    “说了半天都是废话!”刘红琴没好气道。

    我望着刘迎菲:“但是月坡寨的巫医和大祭师可以做到这一点?”

    她沉吟了一会儿,缓缓地说:“月坡寨的居民虽然闭塞排外,有很多野蛮的习俗,但他们不像外界的人那么功利,他们肯花几十年的心血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,而不计较能得到什么。他们在对草药、微生物和人脑的研究上,可谓无人能及。我认为他们有能力让你忘记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,却能保留学到的知识。”

    刘红琴伸了个懒腰,向一侧倒下去,靠在我的身上:“我还是不懂。这些对于韩冰来说或许很有意义,可是跟我们学校最近发生的事有关系吗?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呢?”刘迎菲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,触到我目光的瞬间,她的视线往自己表妹的方向移了移,随即重新定在我的脸上:“昨天中午你告诉我的一切我都告诉小琴了。你想到什么只管说,不用担心她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我整理了一下思路,低声道:“我想,的传说是真的,至少有真实的成分在里面。传说中,那座山上的苗寨是秦汉时就存在的,而且巫蛊之风盛行,似乎也挺排外,这些,都跟月坡寨的情形很相似。虽然传说中那是一座苗寨,但也可能是流传的过程中出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有点明白你们的思路了,”刘红琴依旧靠在我肩头,把玩着自己的亮紫色的发梢:“你们怀疑学校后山上已经烧毁的那个寨子,也是一批且兰遗民建造的?”

    刘迎菲露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低沉道:“不仅如此。实际上,我怀疑月坡寨的居民就是当初后山上那批人的后代。我听月坡寨周边的乡民说过,以前那几座山环绕的中心地带是没有人的,因为那些山虽然不高却很陡,最重要的是上面布满了毒草毒虫。文革初期,有一批外来的人不知怎么的迁到了那里居住。后来,他们当中有些人出来采买东西,渐渐跟周围村寨熟了,把一些驱虫蛇、解毒的草药传给了当地人,才慢慢有外人翻过山进入那里。”

    刘红琴做了个鬼脸:“讲简单点行不?你的意思是我们学校后山上那些人‘苗民’迁走之后,是到了月坡寨落户?”

    “推测而已,”刘迎菲依然蹙着眉,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姐姐,”我侧目凝视着她:“你跟那些且兰遗民一起生活了七年,你一定清楚所谓的‘禁地’和‘诅咒’是怎么回事吧?是某种保护坟墓的机关吗?”

    “现在我不能确定,”她抿了抿涂着粉紫色唇膏的嘴唇,半晌,才下定决心似地说:“我怀疑……你们中了蛊毒……你们两个,也包括学校其他出事的同学。给我三天时间,我需要去找资料证实自己的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我宁愿相信自己撞鬼了,”刘红琴小声嘀咕了一句,站起身来:“姐,你别乱说,韩冰不是好好的吗?不管我们是怎么回事,都没她的份。”说罢,她掏出手机看了看,懒懒道:“快一点钟了,我们是出去吃饭还是打电话叫外卖?”

    “叫外卖吧,”刘迎菲也看了下自己的手机:“你到客厅去,茶几底层有几家饭店的宣传单,上面有订餐电话。”

    刘红琴应了声,一阵风似地出了地下室,冲上楼去。

    刘迎菲转头望住我,神情有些古怪。她说:“小冰块,这件事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让人知道,所以特意支走了小琴。”声音压得极低。

    “我跟刘红琴是无话不谈的,”我立即回答。

    “噢,”刘迎菲淡淡地笑了,但又马上变得严肃:“听着,那个绿头发的男生叫做海野,是个危险人物。你要当心他。”

    “危险人物?”我扬了下眉,想了想,才说道:“姐姐怎么会认识他?对了,他一直坚持说认得我,难道他……”

    刘迎菲点点头:“是的,他也在月坡寨住过。”

    “即便如此,他的行为还是怪怪的,”我站起来,在室内来回踱着步:“他叫海野啊,姓海的人还真不常见呢。”

    刘迎菲苦笑了下:“他不姓海,姓周,叫周天爱,海野是他的化名。”

    “化名?”我蓦然停步,疑惑地朝她望去:“他是什么人啊?居然还有化名?”

    “他就是你想的那种人,”刘迎菲低下头去,我看不到她的表情:“他是个精神病患者,有严重的自闭症和妄想症……他是他爸爸,其实是养父捡来的。那人年纪很大,足可以做他爷爷了,曾经是复旦的历史教授。”

    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:“那他们怎么会跑到贵州深山里的少数民族寨子中去了?”

    刘迎菲看着门外,似乎答非所问地说:“周教授的岳母是日本人,好像还是个贵族小姐。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不是娶过一个日本女人吗?姓什么我忘了,就是那个家族。”

    我插口道:“好像是姓嵯峨。”

    “对,就是这个姓,”刘迎菲点点头,又是苦涩地一笑:“所以文革时周教授被斗得非常惨,后来他被下放到月坡寨附近的一个牛场劳动。也不知怎么的,他竟然会翻过山,躲进了寨子里。那是当时唯一不受政治影响的地方吧,他一直在那儿住着,文革结束了也没离开,直到大学派人来找他。可是他回上海没几年就办了内退,又来到黔南山区,之后,就在月坡寨定居下来,看破了红尘似的。海野有个哥哥,是他的亲生儿子,很有出息,现在在美国工作。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妻子……”停了一下,她继续说道:“海野是他有一次到贵阳买东西时在火车站捡到的。一开始他为了小孩的前途着想,带着孩子回上海住了几年。可是那男孩从小就不大正常……”

    我笑了下:“我倒以为,小孩子不管有多么奇怪的想法和举止,都不能说是不正常。”

    刘迎菲微微摇头,道:“海野从会说话开始就只愿意跟爸爸和哥哥说话,别人怎么逗,他都一声不吭。等到五、六岁的时候,他开始跟家人说他是一个忍者,在组织里的名字叫海野,他的亲生父母也是忍者,他的祖上是替德川幕府服务的忍者……对外人他还是不理不睬,随便是老师、同学,还是邻居。周教授带他去看心理医生,北京上海有名的医院都去了,没有谁能使他开口说一个字。他爸爸倒是看得开,觉得家里有钱儿子用不着出去谋生,就顺其自然好了,只要他自己高兴。所以,周教授又带着他回到了月坡寨。那时,你正念小学一年级,好像是下学期吧,他插班到了你们班上。不知为什么,他愿意跟你讲话,除了家人,他就只跟你一个人说话。他家这些事情,一小半是我听周教授说的,大半还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呢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喃喃地说,心里乱极了。一个患有严重自闭症和妄想症、不愿意跟外人有任何交集的少年,为什么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愿意跟我说话呢?我想,这至少说明他比很多人,包括我的爸爸妈妈,都要了解我。是啊,他是不说话的旁观者,看什么都冷冷的,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,所以,他才会在别人都以为我是“优等生”、“乖乖女”的时候,一眼就看出我有一颗叛逆的心,看出我骨子里其实是他的同类。

    “我是不明白啦,”刘迎菲的眼睛闪了一闪,又马上黯下去:“海野他……他虽然肯跟你说话,但是一副很讨厌你的样子,处处和你对着干,两个人成天闹矛盾。不过……不是说男生最爱欺负哪个女孩其实就是喜欢对方吗?本来嘛,我以为那么小的孩子,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,可他老是跟着你,每天放学都跟在你后面,看到你进门才回自己家,上学也是提早两、三个小时出门,去你家外面等着你出来……当时你说他是为了找碴,但他那样子两年多哎,特别是他家跟你家完全是反方向……”

    我错愕得只能吐出两个字:“真的?”

    刘迎菲点点头,眉心依然打着结:“你们四年级的时候,大概就是我离开寨子前一个月,他捅了班上一个男生一刀,好在只是皮肉伤,他又是精神病患,家里赔了一笔钱……之后,他哥哥就把他带走了。”

    我听见自己的低沉的声音在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刘迎菲站起来,伸出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,面容苍白,却异常严肃:“他送给你一个石榴,你顺手给了一个哥们,他就在那人胳膊上捅了一刀。老实说,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,一个精神病患者可能做任何事情。小冰块,你不知道自己那晚的处境多危险。记住,以后你再遇到他,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激怒他,你要稳住他,然后想办法脱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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