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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8小说网 -> 玄幻魔法 -> 崇祯皇帝正文 第五十一回 大元帅吟诗受死 佘义士收骨建冢
- 袁崇焕、程本直两人不但蓬头垢面，而且满脸血污，血顺着囚笼木柱向下滴。一路上，围观百姓不停地捡石子砸向囚车，叫骂不绝，护卫队数次驱赶，还是无法制止。袁、程二人被砸得头破血流，额角、鬓角、眼角都在淌血，李标、成基命远远看见，不由得鼻子犯酸，喉头发咸。进了刑场，呐喊声更是凶猛，巴掌大的砖头不断线地砸去，砸的四周的护军不得不隔刀架枪地躲闪，还是不断地被砸着，有的就冒出血来。</p>
涂国鼎急急上了监刑台，大吼一声，“都给我住手！”石头和喊声渐渐歇住，有几个不歇手的，被护军扭住，袁崇焕、程本直这才被开枷下锁，拉下囚车，架上行刑台，绑上刑柱。见场子静下来，涂国鼎站到案后，高声道：“依《大明律》，袁崇焕磔死，程本直论斩。皇上有旨：袁崇焕处死后悬首三日，传首九边！”说罢看看旗杆地影，再道，“时辰已到，送酒！”</p>
两名锦衣卫各端一大碗酒送到袁、程口前，二人仰脖灌下，酒从口角溢出，淋漓胸前。袁崇焕举起头，直仰向高天，突然高声诵道：</p>
一生事业总成空，半世功名在梦中。</p>
死后不愁无勇将，忠魂依旧守辽东！</p>
吟毕大叫：“行刑吧！”程本直扭头看向袁崇焕，泪倾江河，口衔微笑，频频点头。李标、成基命如尖刀搅肠，万箭穿心，眼泪再是忍不住，顺腮而落。</p>
涂国鼎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向台下一丢，高叫一声，“午时三刻已到，行刑！”</p>
刽子手上前扯开袁崇焕衣裳，背后抽出牛耳弯刀，当胸一刀下去，只割得一小片，崇焕紧咬牙根，未吭一声。众百姓看得动手了，发声喊，齐涌上去，窜在前面的张开嘴直照着袁崇焕肚皮咬下去，后面的伸出手当胸掏去，撕下一片肉就塞进嘴里，边嚼边骂，崇焕终于难忍，发出惨叫！不到半刻钟，就扯出了内脏，看得涂国鼎等人目瞪口呆！</p>
行刑官凑向涂国鼎耳边，小声道：“大人，刀斧手只割了一刀啊，割不上三千六百刀，你我就是怠职之罪啊。可这样乱下去……”</p>
“是呀，可、可该当如何？”</p>
行刑官想了想，道：“大人可还记得刘瑾之死？”</p>
涂国鼎猛然醒悟。刘瑾被判凌迟，行刑时也出现如此场面，监斩官急中生智：卖肉！一文钱一片肉！遂起身大叫一声：“都给我住手！”这声吼一时震住了场子，“来人，都给我赶开！”四边的兵勇上来杆捅枪戳连踢带打才扫清行刑台周围，“都给我听着，想吃刑犯肉的，拿钱买！一钱一片。刀斧手，行刑！”</p>
立时又起呐喊，百姓争买其肉，拿到手就塞进嘴里，血流齿颊。有的正巧带着烧酒，便就着酒生啮，有的没带钱或不想掏钱，便唾地踢腿叫骂不已。崇焕叫声由暴喊而断续而全无声息。整整一个时辰，才割完三千五百四十三刀，袁崇焕只剩骨头和一首。没买到肉的，争拾其骨，乱石砸碎。可怜一位屡建殊功、大明第一英雄的守边大督师，骨肉俱尽，头颅被悬于旗杆之上示众！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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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散尽了，只有四名兵士守着那旗杆。离旗杆数丈之外，一个中年汉子走向刑台，蹲到地上捡拾碎骨，捡得十分仔细，不剩米粒儿大的碎骨。捡净了，用衣摆兜起，然后走到数丈开外，坐到地上，面向旗杆。</p>
李标感到奇怪，问成基命：“这是何人？”</p>
“不知道，我去问问。”二人上前，才看清这人满脸泪水，还在蚊声哭泣。成基命觉得有些面熟，却一时想不起，遂道：“你捡这些骨头，做什么用？”那人抬眼看看他俩，不理。李标指着碎骨又道：“你知道他是什么人？”那人抬头，怒目而视。二人知道此人必是知崇焕者，成基命再问：“你要将督师遗骨怎样？”那人听了这话，见他俩脸上也是泪痕犹在，知道也是为袁崇焕抱屈的人，忍不住失声痛哭，却仍无话。李标又问，“你知道督师年庚么？”</p>
这回他说话了：“四十有六。”就又闭了嘴。</p>
成基命见再问不出，便掏出一把碎银递过去，“好生葬了吧。无论葬在何处，都要留个标志，督师沉冤必有昭雪的一日。”那人接过银子，迅速跪下磕了一个头，成基命忙扶住，“快起来。”说完二人转身要走，那人又开口了，却是念出一首诗：</p>
四十年来过半身，望中抵树满红尘。</p>
如今著足空王地，多悔从前学杀人！</p>
二人吃一惊，成基命抱拳在胸，“原来先生是位高士，敢问先生尊姓大名？”</p>
“小人姓佘，不是高士，是袁老爷的家仆。这诗是袁老爷作的。”</p>
“原来是佘管家！”成基命这才想起在崇焕回京后去驿馆探望，见过这位管家，遂叹口气道，“督师归家期间，过昭州平乐，登筹边楼，曾作一诗。督师回京后我去拜望，见了此诗，我便索要来。”遂哽咽念道：</p>
何人边城借箸筹，功成乃以名其楼。</p>
此地至今烽火静，想非肉食所能谋。</p>
我来凭栏试一望，江山指顾心悠悠。</p>
闻道三边兵未息，谁解朝廷君相忧。</p>
“身在南粤，心系北边，为君担忧，君却……不说了。督师路过淮阴时拜谒淮阴侯庙，也做了一首古风，我在韩老大人府看到，可谓一语成谶啊！”李标也念道：</p>
一饭君知报，高风振俗耳。</p>
如何解报恩，祸为受恩始。</p>
丈夫亦何为，功成身可死。</p>
陵谷有变易，遑问赤松子。</p>
所贵请白心，背面早熟揣。</p>
若听蒯通言，身名已为累。</p>
一死成君名，不必怨吕雉。</p>
“他早知自己不得好死啊！”成基命叹一声，声音发涩。</p>
“二位大人可是我家老爷故交？”佘管家抬起头问。</p>
成基命指着李标道，“这位就是前首辅李大人。”</p>
佘管家跪起转过身向着李标就磕头，李标忙扶住，“有话只管说来，不可如此。”</p>
佘管家道：“我家老爷临刑前交我一封家书，要我转交太夫人和夫人。可老爷尸首只剩得这点碎骨，头颅又要传到九边，我带不回老爷尸首，哪有脸回南边老家呀！我要在这为老爷守墓，能否麻烦二位大人将这书信转交我家夫人呀？”说着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成基命。这书信并未装封，只是两张纸，成基命展开，见又是诗，一首给发妻：</p>
离多会少为功名，患难思量悔恨生。</p>
室有莱妻呼负负，家无担石累卿卿。</p>
当时自矢风云志，今日方深儿女情。</p>
作妇更加供子职，死难塞责莫轻生。</p>
一首给老母：</p>
梦绕高堂最可哀，牵衣曾嘱早归来。</p>
母年已老家何有，国法难容子不才。</p>
负米当时原可乐，读书今日反为灾。</p>
思亲想及黄泉见，泪血纷纷洒不开。</p>
二人读罢早已是泪下如雨，成基命抬抬手道，“一定带到。”转身便走。</p>
佘义士在旗杆下整守了三天三夜，直到袁崇焕的首级悬挂三日后被传首九边，然后将碎骨碎衣带到广渠门外的广东义园，建起了袁崇焕的衣冠冢，冢旁垒了间小石屋，住了进去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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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会试场子中，骑射、步射比试完毕，方逢年和倪元璐大松一口气。四名兵士抬进一把大刀。方逢年向崇祯道，“这把刀有百斤重。”</p>
“前试中只有两人能举起？”崇祯问。</p>
“是，王来聘、徐彦琦。”方逢年指着上场一人道，“此人就是王来聘。”</p>
那王来聘比常人高出一头，赤着上身，双臂有碗口粗，两个虎头如两只扣碗。只见运足一口气，弯腰提刀，“呼”的一声举起，那刀便绕着胸前后背肩上腰下翻滚，一番舞弄后，双手擎刀，一声断喝，一圈横扫，便稳稳立住，场下发出一片喝彩声。王来聘扔下刀，向崇祯单膝跪拜，起立退下。</p>
又上来一人，其壮与王来聘一般上下，武艺亦不相上下。方逢年向崇祯道，“这就是徐彦琦。”</p>
“就是那个榜上无名的？”</p>
“是。”</p>
此次武会试的举子中，能运百斤大刀者只有王来聘、徐彦琦两人，发榜后徐彦琦却榜上无名，议论腾起。崇祯帝认定有人作弊，将一大批官员下狱、撤职，令中允方逢年、翰林院侍讲倪元路主持复试，崇祯亲临校场。</p>
“嗯，国家多难，正是用人之际，须锐意重武。武备莫先于将，将得其人则武备自修。我朝从未设过武状元，就从王来聘始，王来聘授副总兵。策试后，朕要自阅前三十名试卷。”</p>
梁廷栋一指王来聘，“这是我朝从未有过的恩遇！王来聘，还不谢恩！”</p>
王来聘跑上前匍匐在地，“皇恩山高海深，臣无以为报，唯有效命疆场，捐躯杀贼！”</p>
崇祯微笑道：“朕对你寄予厚望，下去吧。”</p>
王来聘叩首谢恩离去。梁廷栋向手下吩咐一声“清场”，走到崇祯面前，“皇上，演练可否开始？”</p>
“开始吧。”</p>
京师守卫战使崇祯看出了京营的无能，所以提出要亲临校场观操。梁廷栋岂敢怠慢，安排在武试之后，自然是精心布置，拿出高手对阵，把操练变成了表演。演练完毕，还算圆满，梁廷栋才把心放回肚里，暗舒一口气，走上凉棚，“皇上，所有科目均已操练完毕。”</p>
崇祯本就不懂演武，看到个个武艺高强，心中也就高兴起来，“既有这般武功，为何不敌建虏？看来还是少数。如果人人有这般身手，何愁建虏不破，陕贼不灭？”</p>
“是，臣已与五军都督府做出布置，操练京营，定不负圣望。”</p>
“嗯，好。”崇祯起身，准备起驾回銮，随来的一后二妃也相继起身。崇祯难得离开紫禁城，后妃更是难出后宫一步，所以此次校场校阅，崇祯便将后妃带出散心。崇祯扭头看见田妃，心中一动，又坐下了，向田妃道：“爱妃，朕知道你不但琴棋书画、刺绣烹饪样样精通，而且还善于骑射。但朕见过你弹琴鼓瑟，挥毫作画，却未见过你的马上功夫。今日有此机缘，何不一露身手？”</p>
田妃笑道：“皇上是要看妾出乖露丑？”</p>
“难道那都是传言么？那朕倒要追究这谣言的缘起了。”</p>
崇祯虽是笑言，但田妃听来却暗含威胁，因为要追究的话，只能追到其父田弘遇头上。田妃无法，只得道：“既是皇上下旨，妾只能遵旨。不过妾已经许多年不曾舞枪弄棒了，要是把箭射到爪哇国去了，皇上可不许笑话妾。”</p>
崇祯笑着点头，田妃由内侍引着去更衣。梁廷栋听了，立刻下去安排放靶。崇祯坐南朝北，故在东、西、北三面放置了三块靶。兵士听说贵妃要校场演武，一片欢呼！不一会儿田妃出来，银盔银甲，手盘银弓，腰挎银箭兜，坐下一匹白驹，真个是英姿飒爽！崇祯看见，心中涌起别一番滋味，愈添爱怜。田妃先打马在场中跑了一圈，身姿飘逸，果然娴熟，然后放慢四蹄，挽弓引箭，连放三箭，箭箭中的！周延儒、温体仁和随来大臣都连声喝采，兵士们更是刀枪高举，连呼万岁！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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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宫一路上崇祯都很高兴。进了皇城，遣散了随行文武百官，何如宠道：“皇上，钱龙锡狱中上疏，说袁崇焕诬告他。”</p>
“唔？”</p>
“皇上，袁崇焕果真诬告了他？”</p>
崇祯明白了，钱龙锡与袁崇焕没有勾连，所以怀疑袁崇焕欲为自己开脱而牵连于他。“嗯，辅臣跟朕回文华殿。”</p>
刚进文华殿，留守的钱象坤就跟进来了，“皇上，祖大寿来要饷了。”</p>
一句话就把崇祯的兴头全打下去了，仰靠到椅背上，半天不说话。四阁臣垂手拱立，谁也不敢打破沉默。好一会儿，崇祯才挺直身，道：“东江刘兴治又复作乱，杀了沈世魁家众，沈世魁又率众袭杀了刘兴治，孙元化说是因黄龙克扣兵饷，刘兴治之乱乃是因闹饷而起？”</p>
“是。”钱象坤道。</p>
“朕记得这黄龙可就是他孙元化荐的。”</p>
何如宠马上站出来，“皇上，黄龙在今年五月收复泺州之役中战功第一，所以孙元化荐他。东江都司耿仲裕哗变，绑了黄龙，拥至演武场，割去耳鼻。后被诸将救下，反过来捕斩了耿仲裕，都是因黄龙克饷所致，所以孙元化劾他。孙元化先荐后劾，可见他没有私心。但辽东缺饷是真。”</p>
“缺饷缺饷，朕就不明白，钱都哪儿去了。两年前朕曾问过毕自严，他说一是外解不能全完，二是给魏贼建了生祠了。生祠毁了三年了，内臣监军朕也撤了，贪官污吏朕也惩了，国库为何还是空的？”</p>
钱象坤心中感叹，真是难为小皇帝了，弱冠年龄，就操多少心思，还全是军国大事，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要全担着的事！“皇上，臣曾问过户部，库府空虚，确是因为税赋不能完收。”</p>
“这话毕自严早说过，朕要户、兵二部派员将各省各边新旧钱粮逐一查算明白，就该把那隐的暗的都倒腾出来了，怎么还不能完收？这关节到底在哪？”</p>
钱象坤心说得给小皇帝算算细账了，“我朝土地税共征米麦两千七百万石，有的折银，有的征实，征实的要加转运费用，折银的高低不等，高的至每石折银近二两，低的只折银二钱五，总值银两千五百万两，另有食盐公卖，每年余利二百万两，商税、矿税、捐输、纳盐种种，约三百余万两，税银总额共计三千万两。但在神祖爷时各府州县的税额就难以完纳了，能征到十之七八，已是大数了。萨尔浒之役后，又在各省遍增辽饷，每亩加银三分五厘，结果实收税款年年减少，不仅增饷无着，田赋总额也少了。”</p>
“岂有此理！增饷无着，田赋总是有的，怎么会少了？还是被那些府道州县层层吃了？”</p>
“是收不上来。目前各县缴纳不及应缴数额一半者，四县有一，还有一百三十四个县分文未缴。”</p>
“为何有这许多州县不交少交？”</p>
何如宠壮了壮胆儿，说了句崇祯最不爱听的话，“臣以为是税赋太重。”</p>
崇祯果然掉脸儿了，“田赋数额是祖宗定的，历来是这个数，怎说太重？朕看是名目太多！这个税那个赋的，哪个还把增饷作回事？多个名目，百姓就认为是加税，就要明着暗着抗税了，怎收的上来？哼！”崇祯说着从一摞奏章里抽出一份，“这是梁廷栋的奏疏，王承恩，你念念。”王承恩接过打开，亮出猫嗓：</p>
今日闾左虽穷，然不穷于辽饷。一岁之中，阴为加派者不知其数。如朝觐、考满、行取、推升、少者费五六千金，合海内计之，国家选一番守令，天下加派数百万；巡按查盘、访缉、馈遗、谢荐，多者至二三万金，合天下计之，国家遣一番巡方，天下加派百余万，而曰民穷于辽饷何也？臣考九边额设兵饷，兵不过五十万，饷不过千五百三十万，何忧不足？故今日民穷之故，惟在官贪。使贪风不除，即不加派，民愁苦自若；使贪风一息，即再加派，民欢忻亦自若。</p>
“梁廷栋说的不错，”温体仁道，“但名目过繁也是一弊，臣以为应恢复‘一条鞭法’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