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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98小说网 -> 玄幻魔法 -> 断唐正文 十四、降魔女
- 只见画壁居中，一人结跏趺坐，占据了整幅画的大部分。虽然画像极其高大，但此人却是极瘦，全身上下似无一寸皮肉，初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座骨架坐在中央。胸前自锁骨以下，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辨，上半部变作上宽下窄的簸箕也似。腰间只剩下皮，粘带着髋部。</p>
他有明净的额头，端正的五官。但却瘦削得可怕。突起的眉骨在脸孔上圈出两个巨大的黑洞，眼窝里漆黑一团。下巴上挂着杂乱浓密的胡须。颈部，手臂上细长的肌肉拉扯成丝。羸弱的手臂环抱成圆，下垂于腹间，结个手印。</p>
这个人是谁？难道是个快要死去的奴仆？如果是，为什么要把一个奴仆放在这么显要的位置？如果不是，那他为什么这么瘦？简直就是一具骷髅，一条蛇，一具骨架。</p>
卷须人看得毛骨悚然，心里极是烦闷不快，这让他想起他见过的最痛苦的病人，或者在沙砾中风化已久的干尸。他脸色阴沉，念念有辞。但当他举着火把往四周继续察看时，却又看到截然相反的另一番风情。</p>
在这个面目枯槁，阴森可怕的男人四周，却尽是妖媚艳丽的少女。这些少女一个个身材曼妙，容貌娇好，眉宇间勾魂蚀魄。她们载歌载舞，抛眉弄目，秋波频送。她们或者只着一丝半缕，尽显风流，令人心摇意驰。或者又宽衣解带，以手相引。</p>
男子的右侧，居于画面的最显要之处，又有三个美女，烘托得更是抢眼。一个背向而立，右手插腰。露出脊背，丰满圆润的臀部直指人双目。她左手对着男子伸出两个手指，似在戟指而骂，凶狠泼辣的神情呼之欲出。第二个美女也是通身赤裸，手托双乳，脸上似笑非笑，欲拒还迎。第三个一头漆黑长发盖住半身，双臂似下垂，实欲护住怀中完美无缺的脐。这般撩人的姿态，却又不免更引人多看两眼。</p>
整幅壁画便由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情所构成，一边是男子的极度干瘪，灯枯油竭。一边却是美艳女人风华正茂，骚浪媚骨。如果说用笔之妙，令人拍案叫绝。那么其立意之险，却更令人触目惊心。</p>
卷须人看得呆了。他的鹰钩鼻子抽动着，两条浓厚的眉头向两边展开。为裸体女子所吸引，目不转睛良久。那些柔美的线条，婀娜而奔放的身姿，让他得意忘形，血脉贲张。但很快那两条眉头又紧紧咬合在一起，瘦削的脸颊往下拉扯，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容。在他看来，这是一幅色鬼淫乐图。看哪，这个男人形销骨立，一定是好色无厌纵欲过度。看哪，这些供他淫乐的女子们还不依不饶，不眠不休。看哪，他终于举械投降，因为他已经像甘蔗一样被榨干，只剩下渣滓而已。这些异教的鬼把戏！这些东方男人过着如何淫荡糜烂的生活！他们都是没有得到神的启示的人。他们头脑空洞，一无所知。除了这样浑浑噩噩整日苟且外，他们便一无是处。</p>
正当他愈看愈怒时，鼻中香味大盛。他转过身来，果见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洞口。月光落在她的肩头，像两片轻盈的蝴蝶。她的面目却隐隐约约，看不清楚。</p>
他向她踏出几步，她没有一丝要逃走的迹象。看来她已经准备向自己臣服，卷须人慢慢向她靠近。忽然间，乱窜的火把向他发出了警告。他知道不妙，向右首全力扑去。脖子上凉飕飕地一下，把他激得全身毛发倒竖。他着地滚去，避过致命一击。一回头，又看见一团黑影接着扑来。他还来不及发出呼喝，挥刀迎上去，扑地一声已砍中敌人。既已得手，心下一宽。一宽的同时，胸口一疼，一块冰一样的事物已经透胸而过。</p>
冰冷之后是一片眩目的光芒。在这片光芒中他看到了他的神所许诺过的乐园。那里有永远不会腐坏的流水，那里有美酒灌成的池塘，那里有珍珠一样白皙动人的美女，在那里他过着更加淫糜放荡的生活。</p>
他咕哝了句什么，就此再无动静。</p>
石窟里鸦雀无声。过了好半晌，渐渐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响起。</p>
“你，你怎么样？”柳姬的声音问道。</p>
一只女人的手拾起火把，向右侧角落移近。</p>
摇晃的火光中，猴子的脸在亮处透出。</p>
“不碍事，死不了。”他说得咬牙切齿。</p>
“你的腿……”</p>
“沒事，本来就是瘸子，多添一道伤疤罢了。你沒事吧？”</p>
火把被交给猴子，火光往女人脸上晃了晃。她脸色死白，头发凌乱。她摇了摇头，表示自己行走江湖多年，这点小风小浪算不了什么。</p>
两人各自喘息，久久难以复归平静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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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开始给他包扎伤口，她的香水和他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，变成一种古怪而又激烈的气味。</p>
火把余光下，女人的肌肤像果肉一样裸露出来。猴子不时发出两声怪叫，似是女人用力过猛，但随即就被低沉的哼哼声代替，似又颇为受用。</p>
火光依依不舍地隐去肌肤，慢慢地升高了些，照在壁画上。壁画更显得高大，如管中窥豹仅见一斑。</p>
“这是降魔图。”女人的声音中透露着利落劲，道，“我们有支舞叫‘三魔女’，就是从这故事来的。”</p>
“说的是什么？这男人是谁？”</p>
“他是释迦牟尼。”</p>
“他是释迦牟尼？为什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？”</p>
女人手上不停，嘴上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。</p>
这壁画画的正是释迦牟尼。他本是古印度释迦族贵族王子，名叫悉达多。他出身即高贵富豪，衣食无忧，妻美子贵。然而，他却偏偏对这份与身即来的富贵丝毫不感兴趣。他看到儿子呱呱坠地时的喜悦，又看到老人在门口垂垂老矣，也看到病人在床上挣扎叫唤，也看到野地里正在腐朽的尸骨。他左思右想，想不通人即出生，又何必死去，人即要死，又何必出生。他竟抛弃王位、抛弃荣华富贵，也抛妻弃子，从此后游迹野林，忍饥苦行。数年后他终于变得形销骨立，骨瘦如柴，但仍未得解脱之道。最后他来到一棵菩提树下禅定，苦苦思索，不吃不喝。某一夜月黑风高，魔障入侵，幻觉纷至沓来。天魔调集魔众前来破道。悉达多身发净光，魔众魔物不得近身，刀枪剑戟亦毁于一旦。天魔不甘心，于是又召来三个善于歌舞的美女施以媚惑，引之破戒。这三个美女投怀送抱，坦胸露乳，极尽媚惑之能事。但悉达多始终无动于衷。三魔女狂舞不休，终至于骨肉尽衰，脸现皱纹，转眼变作三个老妇化去。</p>
佛教传入中原以前，已在西域流行数百年之久。于阗与龟兹，在佛教东传时首当其冲，并迅速落地生根兴旺起来。世人皆云“西方极乐世界”，便是指佛乃自西传入。</p>
猴子忽然哈哈一笑。</p>
“怎么？”</p>
猴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戏谑，他说在他看来，画中完全是另一个故事。</p>
“什么故事？”</p>
他说这佛被画成一把枯骨，叫人瞅着都怕，谁还敢去参拜？反而是这些女人，妖媚艳丽，个个都是人间尤物。画这幅画的人，只怕是故意把佛画得这么丑怪，而他自己画这些淫靡的女人，却恐怕是越描越起劲，越画越欲罢不能。以致于笔走龙蛇，更显行云流水，毫无滞涩之感。</p>
女人一呆，再一细看，果见画中原该褒扬的成了丑态百出，原该贬斥的倒反成了美的化身，显是画者在细微之处作了处理，有意为之。不由得啐了一口道：“你的想法真不一样。”</p>
猴子道：“是个男人都会这么觉得吧？”</p>
“你长得这般不同，看法和常人也就不同。”</p>
猴子那边突然没音了。女人忽觉到说错了话，她一路来得了他不少照应，毕竟感激。如今又是得他援手才留得一命，更有深恩。一念及此，不由得大悔。</p>
火把突然被抛到一边，接着便是一阵拉扯声。漆黑一团之中，不断透出女人细细的尖叫声。火焰在壁画下狂跳不止，画中魔女们袅袅而动。中央的那张病入膏肓的脸，竟也似眉花眼笑。</p>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忽听“啪啪”两声清脆的声音。</p>
女人冷冷的声音道：“男人都这副死样。”</p>
猴子恶狠狠的声音：“你是我救的，你整个人都是我的。”</p>
又是一阵大动。一时是男人的尖叫，一时又是女人的尖叫，究竟是男人弄疼了女人，还是女人弄疼了男人，不得而知。</p>
“你救了我的命是吧？好，我还给你。”忽然响起刀刃破空劲利的声音。</p>
“别，别！”男人说。</p>
刀落在地上的声音，两个人急促地喘息声，像两头刚刚完事的烈马，终于精疲力竭。</p>
“你……你宁愿去死，都不肯要我……”男人的声音异常冰冷，似已灰心绝望到极点。</p>
女人什么也沒说，长时间地沉默。</p>
“为什么，为什么？”男人的声音忽高忽低。</p>
没有人回答他。</p>
“为什么，为什么？我就这么不讨好吗？从生下来到现在，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出善意。为什么，为什么？这贼老天，老猪狗，不长眼睛。为什么这么不公平？我做任何事都要比别人难？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。打从我懂事起，我遇到的目光都是凶恶的，鄙夷的。没有人把我当人看。不，只有我外祖，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。但就算是他，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话。他总是把我呼来喝去，命令我，斥骂我，羞辱我。当我大了一些，他又扔给我冷冰冰的经史，逼我倒背如流。如果我反抗，面对的只有鞭子或者耳光。就算是这样，我还是知道，他是真的对我好。只有他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是温情，又或者是我偷眼看到他看着我，眼里的哀伤……”</p>
“可是这又怎么样呢？他死了。我从来没有想过，每个人都会死。我忽然明白，在我们这儿，没有人的会活得比一头畜生更长，比一根野草更长。当我想到这些，我突然像白活了三十年。在这儿，一不留神你就身首异处，死无葬身之地。没有人会同情你可怜你，有的只有尔虞我诈，你死我活。好吧，即然这样，就让别人去死，让自己活下去。让别人下地狱，让自己上天国。什么抛妻弃子，什么忍饥苦行？我妻儿老小都没有，我都吃不饱穿不暖。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，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。这些我统统不信。我只相信自己，我只相信我看得到的，我摸得着的，我脚下走过的，其他的事我统统不信。世间的事，如果佛都管得，那里还用得着今天你杀我，明天我杀你？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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